始于2009年前后的各省市强制安装太阳能热水器的政策，曾让行业为之一振，但如今，大家更多嗅到的却是危险的气味。低价中标和偷工减料形如黑洞，正在吞噬这个行业和运用了劣质产品工程的未来。在和太阳能光热行业多家企业交流时，他们均希望我们报道一下太阳能工程低价中标的“重灾区”——安徽。“未来那里的工程质量问题将集中爆发”。多么希望，这警醒能入耳、走心！

　　2013年3月20日，正值二十四节气中的春分。台历本上显示，阴历二月初九，诸事不宜。

　　这一天，作为太阳能辐射量的Ⅲ类气候区(全年日照时数为2013小时~2500小时)，安徽省合肥市并没有大太阳。

　　这座被称为“江南之首，中原之喉”的城市上空雾霭阴霾。李杰(博客)(化名)朝阜阳路17号走去，一场招标会在等着他。温度已经升至10℃上下，但四五级的西风吹刮过他的脸，还是生生有点疼。

　　无底线杀价

　　开标室内，报价从4400元/台开始，一路狂跌。当中标价停留在不足2300元/台时，全场沸腾，企业代表面面相觑：“这怎么能做下来？”下午2点45分，李杰到达目的地2楼3号开标室。他此行是代表自己的企业来竞标合肥铁路南站改造(一、二期)太阳能热水器采购及安装工程。

　　合肥招标投标中心发布的招标信息显示，合肥铁路南站改造(一、二期)太阳能热水器采购及安装项目概算为：1050万元(概算价包含117.1万元土建改造费)。根据2099台太阳能热水器的需求核算，报价约为4500元/台即为合理。

　　上千万元的项目，在太阳能热水器行业已经算大工程。环顾热闹的开标室，太阳雨、皇明、桑普、力诺瑞特等品牌企业都来了，本地企业美菱、荣事达、贝斯特、鹏程丽阳等也跃跃欲试。李杰数了一下，总共有17家太阳能热水器同行前来厮杀。“唉，僧多粥少！”他叹息了一声。而更令他揪心的是招标文件中，评标办法——“有效最低价”几个字。

　　下午3点，开标准时开始。

　　第一家企业报价(实际折算每台价格)为4400元，第二家4200元，第三家4000元，李杰也将心中的报价报出，但紧随其后的报价令他大跌眼镜。3500元、3000元、2800元、2700元……最后一家来自合肥本地的太阳能光热企业——合肥赛亿德新能源工程有限公司不到2300元/台的报价，如一声惊雷让凝重的招标室沸腾起来。

　　这家中小型企业投标价是8380321.80元，表面折合价3992.37元/台。但该项目相对于常规太阳能热水系统比较特殊：一是比常规太阳能热水系统增加集热循环泵，增加成本500元(德国威乐泵420元+80元控制器改造)；二是增加土建改造费用500元；三是室内所有冷热水管报价含在太阳能报价中，成本预计766元。如果按照常规太阳能热水系统，实际每台需要扣除1700元。因此，实际最低中标价为2292.37元/台。

　　毫无疑问，这一全场最低价格被当场定标。

　　“2300元一套太阳能热水器怎么能做下来？”同行们窃窃私语。李杰则开始盘算起这2300元的经济账：一套阳台壁挂式太阳能热水器主要由三部分组成：集热器、水箱、配套管件。按照当时的原材料价格以及人工成本费用平均水平计算，两平方米的集热器最低也要1000元左右，100L水箱好点的要1000多元，安装费、人工和材料费最起码也要600~700元，仅这几项就至少要超过2500元，还不包括各项税金(一般为合同额的5%)、现场总包服务费(约为合同额的1%)、质保金最少3~5个点等。

　　“这样的价格，要么是企业贴钱干，要么就后面想办法……”邻桌的同行小声对李杰说。

　　低价中标重灾区

　　2012年是安徽太阳能工程市场的分水岭，在以政府为主导的保障性住房、经济适用房、回迁房等项目上，最低价中标成了常态。

　　以不到2300元/台的价格中标，消息传来，一些未参与上述竞标的企业表示很震惊。但2014年12月，更错愕的消息传来，安徽当地另一个太阳能工程项目招标价刷新了纪录，跌至2100元/台。

　　李杰的同事王安(化名)跑过山东、北京、上海、杭州等省市的市场，他说，安徽太阳能工程市场一年近10亿元，仅从市场份额来讲并不算大，但其招投标价格最低的现象却在全国最突出。

　　他发现，2012年是安徽太阳能工程市场的一个分水岭。2012年的前几年，当地太阳能工程市场招投标价一度在6000元/套之上，但2012年以后价格就开始呈直线下滑态势。在保障房、回迁房等项目也开始采购太阳能热水器后，大批动辄上千台的工程项目公开招投标，面对如此巨大的蛋糕，不少太阳能光热企业，尤其是中小企业盘算用规模换效益，激烈的价格战也自此打响。

　　在一位浸淫华东地区太阳能市场已久的人士看来，“无底线压价是‘赌徒’行径，损人也利不了己。整个经济大环境不景气，行业大洗牌，很多中小型企业面临着今天死还是明天死的抉择，在生死之间，为了不在今天死去，有些企业不择手段低价拿项目，表面风光，实则暗潮涌动。”

　　参加过无数次招投标的王安告诉中国房地产报记者：“报价是一步一步摸索出来的，从2012年开始中标价逐年下降，企业报价会根据上一次报价做调整，基本做到一次比一次要低那么一点，比如说上次招投标报价2800元/套，下一次就降到2700元/套，再下一次也许就降到2500元/套。中小型企业，特别是安徽本地企业在降价方面尤为明显。”

　　某太阳能知名水箱企业负责人则透露，“所有的报价都是企业自己定的，只要是在招投标文件概算价格规定范围之内，没有人逼着你一定降到多少。我们行业现在这样无底线压价，看似是市场竞争的结果，实则是一场自相残杀。”

　　而对于像王安所在公司这样的外来者而言，掘金安徽太阳能市场的难度要比本地企业更艰难。他讲述了自己的亲身经历：作为外地企业要深耕安徽市场，第一道门槛是拿下《安徽省建设新技术新产品推广证书》，为跑下这一证书，他跑前跑后，还被相关主管部门打回来好几次，“对方总说这里材料不完整，那里文件有问题，前前后后两三个月才最终拿到手，但当地企业一星期就批下来了”。

　　引线已经点燃

　　虽然低价与低质不完全画等号，但人工成本逐年上涨，中标价却一路下滑，除了动歪脑筋，企业似乎已经别无他法，而由此带来的危机正在显现。

　　相比业绩和利润，现在很多企业代表更担心的是劣质产品将带来的隐患。太阳能热水器从外观看很难看出个好歹，只有真正使用才能发现问题的所在。而由于从中标到安装再到使用，起码需要一两年的周期，这个过程延迟或短暂地掩盖了目前低价中标的无穷隐患。

　　但是，危机已经在逐渐冒头。最近安徽某大型地产公司与国内知名太阳能光热企业因货不对板或将对簿公堂的事件正在发酵。

　　2014年6月，这家地产公司池州某楼盘在欢喜迎接业主入住的同时，意外接到了大量投诉，业主反映，配套的太阳能热水器发生了漏液、水不热等问题。

　　持续的投诉引起了该地产公司负责人的高度重视，经过入户调查以及对现场产品进行核查与检测，发现太阳能热水器的水箱被“偷梁换柱”了，并非招投标合同上的指定产品——在建筑业，这一部件的采购通常采用“甲指乙供”的形式。

　　某知名太阳能水箱企业是上述地产公司的指定供应商。该公司负责人告诉中国房地产报记者这样一个细节：“现场的水箱拉到我们实验室做内胆强度脉冲测试时，打到6万次时就爆掉了，而我们的产品正常可以打到26万次。”熟悉此事件的人士透露，该地产公司的项目是2012年6月份定标的，当年9月供货结束，时隔整整两年，问题才在今年年中暴露出来。

　　上述水箱企业负责人表示，像那样的水箱售价在600元左右，与该公司水箱售价差至少有一倍，这样算下来，仅水箱这一项该供应商一下就能有40.8万元入账，还不包括正常的工程利润(一般为20%~30%的毛利)。

　　据悉，该工程当时中标价达到6000多元/套，“以当时的中标价来说，已经不低了，但供应商竟然还会为利字铤而走险！”那么，那些低价中标的项目呢？

　　被公司派到华东重镇安徽四五年的王安预测，照目前安徽市场畸形发展的态势来看，未来地产公司与太阳能光热企业之间的官司纠纷会越来越多。在安徽，地产企业将太阳能光热企业告上法庭早已有先例。今年年初广东一家太阳能企业技术负责人告诉中国房地产报记者，早在几年前就有房企发现供应商以次充好进而诉诸法律，将后者告至破产。

　　此外，安徽蚌埠有一个太阳能工程项目，中标企业以最低价中标后，发现价格实在太低，实在干不了，后来一直拖拖拉拉，想和当地政府谈判再要点补贴，可是纪委、施工审计都在监督，政府补贴下不来，这家企业最后只能被罚款数十万元。

　　供应商和甲方之间矛盾日益突出，最终受害的肯定还是用户和业主。

　　曾经到安徽参观过太阳能工程项目的中国建筑节能协会太阳能建筑一体化专业委员会副秘书长黄俊鹏在接受采访时，一边翻阅其平板电脑所拍工程照片，一边向中国房地产报记者袒露自己所见所闻之后的担忧：“你看看这些照片，都是二三十层的建筑，全部都安装了阳台壁挂式太阳能热水器，但你看看这支架(锈迹斑斑)，水箱的安装位置(贴在建筑外墙上)，未来隐患无穷啊！”

　　而王安和他的一些同行则正在试图远离低价中标的黑洞。2014年12月1日，合肥招投标中心公布了新的公租房采购项目招标文件，核算招标价格为5000元/套。但王安坚定地表态，自己所在的企业不会去参标，“去了也是陪衬，这种项目最后肯定被当地那些小企业收入囊中。”

　　2014年12月24日，合肥市依旧没有大太阳，但是气温不低于12℃，二三级的东北风迎面而来。想着明天将跟进合肥当地一个商业项目，王安加快了返回办事处的步伐。